聚宝盆

浪漫主义的狂欢。

他们俩

#真的很久没更新,民国时期的他们,应该算初遇了。

#我瞎写的。老规矩不能见人的走微博。

#但是很好看。

#这篇文应该叫解九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


《他们俩》

 

    黑瞎子摸了摸脑袋顶上的小礼帽,收敛了下表情,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对踩车的车夫客客气气指了指路边上一家茶馆儿,示意对方边上停车就好。

 

    七月北平,空气热的像一壶烧开了的水,将人清蒸似的闷在里头,车夫扯着嗓子回了声“诶!”,利索地把脚落了地,黄包车停稳在门口,他回身接过黑瞎子递过来的银元,笑地猛点头,带着满头满脸的大汗,招呼这位瞎先生下回还来。

 

    四九城里车水马龙,现在这世道谁都不好过,有钱人成了众矢之的,这种出手阔绰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见了。黑瞎子隔着墨镜看了看眼前的茶馆,茶馆是标准的北平装潢,基本上是纯木的结构,最近刚翻修,刷上了崭新的红漆,外头台阶上坐了几个刚休工的工人,一人手里一碗凉茶,在这酷暑之际哄地门口一阵阵燥热。黑瞎子脸上勾着笑,带着金丝边框的圆墨镜儿,脑袋上一顶黑礼帽,着一身青灰的长衫,手里拎了个方形的手提包,全然一副高级知识分子的样儿。

 

    他刚抬脚走进门,跑堂的小哥便赶忙跑过来接应,这样式的知识分子,在这个时代是最受跑堂欢迎的,他们有的是钱,还受西方教育,盛行给下人抛小费,经常是随手一抛,就够了他们小半月的薪水。

 

    瞎先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说楼上有人等,也没让跑堂的领着,自个儿径直上了楼。

 

    解九派人传信儿把他从屋里叫出来的,这会儿正坐在二楼一靠窗的雅座儿上,梳着小油头穿着西装,让窗上雕花透来的影子照得一片斑驳景象。黑瞎子把帽子一脱搁在解九对面,自个儿拉椅子坐了下来,望着眼前的茶盏咧嘴,又仰着脑袋对解九说:“解先生这身打扮,着实该去街拐角那家新开的洋餐店里,左手拿银叉子,右手拿银刀子,脖子上还要围一口水兜儿,来显gentleman的风度。”

 

    对他的取笑,解九不以为意,摇摇头道:“齐先生中西合璧,我比不得,只是待会儿引荐你一个人,你还是少说些话的好。”

 

    黑瞎子打小过的少爷日子,从没听过什么引荐还有这种要求,因而眯了眯眼睛,下半张脸笑的弧度有了扩大的趋势,他有点好奇,便开口问:“哪位人物?”

 

    “到了再说。”解九不想重复两遍,便不欲回他,只是静静喝茶,隔着窗框上花与花的间隙,看外头金灿灿的太阳光底下,时不时经过的一个个人头,廖以解闷。

 

    他家家道中落有一阵了,凭着上一辈的情分,解九上台后帮着他打点,这才好不容易安居下来,他是个怕无聊的性子,和解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又觉得光是茶水解不了嘴痒,想下去拿一叠儿糕点果仁,非不要跑堂儿的去拿,本着君子仁心,要自个儿动手下去挑一盘儿,好像这么做能显得正直一点儿,符合他现在那张读书人的嘴脸似的。解九知道,黑瞎子这人只不过坐久了,闷够了,只管去透风,这才顺带君子仁心一把,便挥挥手随他去了。

 

    他带着一脸的笑下了楼,往柜台上掂起一小碟儿绿豆糕,又抓了一把瓜子,侧过脑袋让账房记在解九账上。解九祖上的生意做的很大,这附近的店家都认得他,跑堂儿的刚在楼上看见了黑瞎子和他呆一块儿,已经下来通风报信过了,这会儿账房也不疑有假,只是照瞎先生说的记下来,打算月底一并去解府结。

 

    黑瞎子看着账房动了笔,方才乐乐呵呵的拿着小碟子要上楼。两声儿训斥正顺风传进他耳朵里,他转了转脑袋朝楼梯底下看去,新上漆的红木楼梯下面,一个身板笔直的车夫被跑堂儿的拦在楼梯口,不让往前迈一步。

 

    车夫穿的很破旧,身上那件黄马褂打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头发散乱遮了眉眼,但绑腰的绳子扎地很紧,让那双蹬车的腿显得格外的长。跑堂的比这车夫矮了一个半头,站着两截台阶才和人家差不多高,但却能指着车夫的鼻子,大声训道:“上头雅座儿里没有你认识的人!上别处寻去,莫打扰我家贵客!”

 

    这个角度下去,黑瞎子没瞅见车夫的脸,只觉得对方铁定脸色不太好看,因而见他们沉默了,场景变得注定的滑稽,黑瞎子也没再去听闲话,刚一脚踩上最后一阶,后头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却像针扎似的,逼得他不得不顶着迎面的太阳光,再度回过头去。

 

    那是一个非常平淡的语气,和着与七月夏日截然不同的清冷声色,如晚秋里升起的一阵霜,从那个衣着破旧的车夫嘴里冒了出来。

 

    他就说了四个字儿:“我找解九。”

 

    跑堂儿的这时才抬了抬眼皮去直视面前这个车夫,又在瞬间卡了壳,骂人的话咽在嘴里,怎么也吐不出去——这车夫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半点儿波澜,静地像一潭死水,只是被这么淡淡的看着,跑堂的就觉得身上一股子凉意,在满身的热汗里品味出了严寒,瘆人的不得了。

 

    “诶,小哥。”黑瞎子现在卡在北窗正前边,让光照的眼睛疼,也没多想,眯着眼睛在上头张嘴就唤那个跑堂儿的,道:“让他上来。”

 

    车夫听见了黑瞎子的声音,越过实相让路的,这才抬起了头,隔着迂回的楼梯,在古旧雕花中,他对上了那双鹊黑墨镜后居高临下的,张扬的视线。阳光于北窗倾泻如瀑布,挥洒在层层叠叠的红漆上,将黑瞎子拢罩其中,背光处剪影似走马观花,留下清晰刻画泛着金光的边缘轮廓,影子却被台阶无限拉长,隔断,重组,扭曲的不大真实。

 

    解九搁窗边回过头,正巧看见黑瞎子和车夫一前一后上了楼,他看着车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禁发出一声笑来,似自言自语般开口问他:“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瞎先生听得出这话不是对自个儿说的,也乐得没吭声儿,只是回了自个儿的位子上,侧过头去好整以暇地瞅着那车夫,想他就是那个要引荐的人物。

 

    车夫脸上蹭了层灰,遭汗水一淋发了霉一般地黏在脸上,他也一样没回话,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过来坐在瞎先生旁边,隔了一些距离,看上去不远又不近。

 

    黑瞎子这会儿转了转眼珠子,仗着别人看不见他的眼睛,面不改色地去看那车夫的脸,他看得见霉灰后头端正硬挺的五官,在心里给出了个中肯的评价,“人物”好看倒是好看,就是让那双不染尘的眸子浸地离世人太远了些,好像这么浓墨重彩的污垢也根本抹不去他身上那点儿与世隔绝。

 

    “这是大家族的后人。”解九低头抿了口茶,开始给他俩互相介绍,换来车夫的一个颔首。

 

    黑瞎子自己也听的清清楚楚,这么不客气的说法,谁都知道大家族是指啥,他懒得故作些忸怩的姿态让人笑话,反而像是觉得不够似的,又自个儿张嘴接了一句:“鄙人姓齐,先生怎么称呼?”

 

    车夫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这会儿连点头都懒得点了。解九放下茶盏,又冲车夫继续道:“他身上的东西,之后我会跟你说。”

 

    说罢,他停了一下,别有深意地望了黑瞎子一眼,黑瞎子心想这人估摸着要掀他老底,却还是挂着那不以为意的笑容,听解九不紧不慢的继续:“不过现在,我只能跟你讲,这人你以后一定用得上。”

 

    这句话显然比前两句话有分量,车夫眯着眼睛又点了点头,甚至还将视线扫到了黑瞎子脸上。外头光正亮,他的眼睛在黑瞎子的墨镜里,呈现出了极致的黑色。

 

    “齐先生。”解九偏过脑袋看了看黑瞎子,对车夫的介绍简而又简,就只说了一句话,只是这句话说的很慢很沉,显得十分的刻意。

 

    “他是张起灵。”解九如是说。

 

    黑瞎子听的云里雾里,却也没去细问,他没从这句话里察觉出什么惊人的意味来,也没有想象过往后余生的大半时光,他都会与“张起灵”这三个字纠缠不休。

 

    谈话的内容黑瞎子没兴趣,该他知道不该他知道的,他分的很清楚,庸人自扰的事儿,他从来不干,而后又来了几个熟面孔,包括齐家霍家的掌门人,都是大人物。他比张先生要早离场,走出茶楼抬头就是要命的万里晴空,热浪从脚下一波一波接着一波漫上来,把北平拢地活像口热了油的大铁锅,地板烫脚,他终于没忍住,闷闷地骂了两声。

 

    一阵热风扫过,他瞥见门口停着的没有人的黄包车,又忽然觉得自己走的早了点儿,不能让车夫Mr.张来送自己一程,白瞎一个顺风车的机会。

 

    北方的夏秋,分的很是清明,枫叶红时,黑瞎子正从自个儿那方寸大的小院儿里走出来,天气已经变冷了,他在长衫外头加了件御寒的马甲,夹着手提包,推了推脸上的圆框墨镜。

 

    最近没发生什么事情,大家伙都安安份份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解九帮他寻了份儿活计,在附近的学堂里像模像样地当起了教书先生。

 

    他本来自小受的就是最高等的教育,在学堂里装成个留洋回来的老师,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那时候教书是个很赚钱的职业,他一个月的工资全然足够日常花销,何况家里留下来的钱也能他挥霍上小半辈子,于是他回绝了解九的安排,在街角的胡同里租了一间带院儿的小平房,这房子是近几年新建的,说是学习了国外时髦的修建风格,在黑瞎子眼里看来确实比住惯了的四合院儿有意思。

 

    秋风是凉的,比起夏日的燥热要让人舒坦了许多。黑瞎子住的离学堂不近,走路要走约莫四十几分钟,阳光熙熙攘攘从天而降,带着清晨的干净透彻,他快步走出长街,在大路的边上,看见了一群黄包车夫杵在一起聊天。车夫们把摇铃别在腰间,代表今日的生意还没开张,黑瞎子往那边走去,打量着围成一圈的车,想寻一辆最干净的,但还没走进,远远就瞧见了车夫堆儿里有一个人抬起了头,那双静如止水的眸子猝不及防地撞到他眼睛里,转瞬又离去的干净利落。

 

    就是他了。黑瞎子心道。

 

    他走近的时候,张起灵正在和别的车夫瞎扯淡,他把自己代入了一个在乡下遭地主压迫没了庄稼而不得已上来讨生活的穷苦农民,家里没了田却还有老母妻儿,满脸的愁容,坨着背,腿也显得不那么笔直了,脸上仍然糊了一层厚重的霉灰,黑漆漆的眼睛在霉灰后面,露出了茫然麻木的神色。

 

    “诶师傅。”黑瞎子似笑非笑,扬了扬下巴在车夫堆儿边上,冲张起灵叫道:“我要去学堂里,快要开课了,您快着点儿我们马上出发。”

 

    “好嘞,您上车我们这就走,包您准点儿到,一刻也不耽误。”张起灵站起身来对着黑瞎子回了一句,转头就去骑上了他那辆黄包车。直到他站起来,黑瞎子才发现他比第一次见到时矮上了一节,说话里带着股外乡人的口音,声色也比那时候更为沙哑,看上去今天第一份活计开了张,笑起来眼睛边上全是不知道什么东西粘出来的褶子。

 

    缩骨的功夫黑瞎子并不是没听过,他麻利地爬上车坐好,眯着眼睛去看张起灵不怎么直的脊梁骨,这功夫很苦,他早有耳闻,他只是没想到仅仅一面之缘,他就能把张起灵记得这么清楚。

 

    那时候天色尚早,太阳刚飞出来不久,半空里飘着几朵不起眼的云,人间到处洒满了金丝似的太阳光,秋季里花草树木成了枯枝败叶,遭光那么一照,黄绿黄绿的叶子好容易才染上点儿生的味道,又让一阵秋风扫的满地落叶,其中一片掉到了黑瞎子帽子上,黑瞎子没去伸手抓它,只是甩了甩头,将那片叶子甩到了自个儿手心里,一握就成了碎渣。

 

    隔绝了人群,张起灵再没跟他搭上一句话,知道身份的人,也没有演的必要,他只是尽职尽责的蹬着车,眼睛的视线偏都不偏一下,好像这路对他有无尽的吸引力。黑瞎子曾试着跟他交谈,总没两句就吃了闭门羹,撞了一鼻子灰。

 

    他贱的狠,放别人碰见这么不识趣的车夫,早就在心里记上一笔,下回再不找他。可他心里却跟张起灵较上了劲,身上那点儿少爷脾气怎么也倔不过来,只是冲着张起灵刻意弓腰的背影,露出一阵又一阵的怪笑。

 

    有了车夫,他打家门儿到学堂的时间大大缩短,还没多少会儿他就看见了学堂的门匾,里头的富人子弟们正在早读,声音打学堂里传出来,念地参差不齐。

 

    “我说张师傅。”黑瞎子下了车,从包里取了个钢镚儿攥在手心里,先是笑,又摆出了些语重心长的口吻:“你说你跟个闷葫芦似的,怎么做生意?”

 

    张起灵听着这话,只是抬了抬眼皮,视线从地上转到黑瞎子脸上,表情淡淡的,仍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他好像也没打算收钱,脚放在地上,黑瞎子怕他下一秒抬腿就走,又连忙开口继续道:“这么着,你下午再来这儿等我,我包你一个月的车,负责送我上下班儿。”

 

    这会儿张起灵倒是有反应了,他蹙了蹙眉,懒得搭理黑瞎子似的,挥挥手就蹬上了车。

 

    见真要走了,黑瞎子列嘴伸手拽住张起灵的腕子,又从包里掏出张钱来,直接塞进了张起灵上衣马褂的兜里:“钱我可交了,张先生莫食言。”

 

    他说完一溜烟儿就跑,跑的跟个武生似的矫健,像鸟的教书先生,张起灵这车才蹬出去一点儿,又闷闷地想,一句话都没说,食的什么言。于是又一阵秋风,吹落了满天的枯叶,有数十片落在他车里,铺成了个淡黄色的坐垫。

 

    学堂课少,黑瞎子教完了今天份儿的学问,就开始对着窗外无所事事,午饭隔壁家的大娘处理了,是政府给的钱,没他什么事儿。这会儿的天气到正午又有了些盛夏的影子,太阳晒得不得了。他眼睛见不得光,偏偏要去望外头,学堂正门儿开着,放他眼里一片惨白惨白的影子。

 

    那些影子里陡然出现了一小片黑色,像是白纸上的诗,跃然在他眼中。

 

    张起灵到了还是来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钱还放在他兜里,黑瞎子怎么塞进去的,现在还怎么放着。他这回来北平见的人太多,张家大势已去,很多事情都不在他的掌控里,依着张家古训,现在正风起云涌,这儿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半个月的车夫生涯让他摸清了四九城里的基本构造,一张保险的地图正在他脑子里逐渐清晰起来。

 

    他漫无目的地骑着自己的小三轮,在偌大的北平游荡,晃来晃去最后又晃回了黑瞎子的学堂,路不是很熟悉,但风吹落叶的景象被他记在了脑子里,他突然就想起来黑瞎子早晨说的话,又记得钱在兜里,决定就在门口等黑瞎子出来。

 

    学堂里的黑瞎子,仅能看见半个张起灵的背影,他看着张起灵斜倚在门框边上,露出左一半儿的身子,背依旧很驼,腿也还是刻意地弯着,他觉得有趣,盯了半晌,直到张起灵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偏过头来,那双漆黑的眸又一次映在他眼中,他忽然就笑了。

 

    “再等等。”黑瞎子没出声儿,背着众人做了个夸张的口型。底下的学生们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他在堂上留的板书,偶尔有人抬抬头,茫然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先生,又很快低下去,纠结起今天的学业。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隔着院子的两个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门外。   

 

    张起灵最后还是没能把钱还给黑瞎子,他被黑瞎子软磨硬泡把他载回了他的屋门口,却被他故技重施跑了。张起灵面无表情的看着黑瞎子飞身进屋的身影,那声儿响亮的明儿见,带着金秋时节最爽朗的风吹入他耳中。

 

    “张大爷,这可就没意思了。”黑瞎子看着自个儿被张起灵拽着的手臂,撇撇嘴有些不满:“合着您这一大早搁我家门口堵着,就是为了砸自个儿的招牌?”

 

    张起灵全然不管他如何的想法如何的委屈,只是空着另一只手,将昨儿黑瞎子塞到他兜儿里的钱又重新塞回黑瞎子的包里。黑瞎子斜睨着他的举动,发出一声轻啧,继续道:“你演你的车夫,我演我的教书先生,我本来也就是要雇车上下班儿,你在北平又呆不了多久……”

 

    他话还没说完,遭张起灵放了一记眼刀,登时卡了一下——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结了冰,这么扫过来,直刺的人想挣。

 

    他又觉得张起灵有这样的举动无可厚非,可让这么一瞪下来,心底那点儿邪性就冒出了头,他实在说不清自个儿现在在折腾什么,要光是倔,那也犯不着。

 

    只是张起灵这人,太奇怪了。他借着张起灵扣着自己的手,反向一抓,反而扣住了张起灵。想着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了解张起灵的身世背景,可打初见过后,他就把张起灵这个人抛诸脑后,本以为再不会有交集。

 

    黑瞎子偏了偏脑袋,对上张起灵的视线,冰融过后,又是一片静水。他自出生时就见惯了世间的繁荣与败落,早学会了什么叫穷则独善其身,心宽的不得了,毕竟众生皆苦,谁还能自讨苦吃不成。

 

    可他皱了皱眉头,既想不通,又懒得去细细地琢磨,只是觉得奇怪,若众生皆苦,怎么偏偏他张起灵不像众生。

 

    “张师傅,我想作为车夫,您也太不称职了些。”他叹口气道:“我着实只想租辆车,免去路上的奔波,你看上去老实肯干,又年轻力壮,不拉生意就罢了,怎么往回赶,况且……”

 

    说罢,他有意一顿,方才悠悠地继续道:“我既不是他们的人,也不是你的人。”

 

    等北平过了霜降,天已经冷的能把人冻伤了,黑瞎子早早订好的薄袄送上门时,张起灵正把他送到家门口。

 

    送货的小厮抱着怀里的袄子,小心翼翼地交到黑瞎子手上,那件袄子里头添了兽绒,是纯手工缝的,造价高的要命,黑瞎子验了货给了小费,再回过头去,张起灵就只剩下了个背影,这会儿天黑的早,早秋还是大白天的时辰,现在已经夕阳西下,张起灵骑着他的小黄包车,也仅仅是穿了两件单衫,在泛着紫的天色里,逐渐就看不见了。

 

    他约莫是不怕冻。黑瞎子瞅着怀里的衣裳,摸了摸下巴,再冷的风也没见他抖上一下,面不改色的,跟长的不是人皮似的。可他调头又把这件事儿忘了,拢着自个儿的衣裳暖着手,转身回屋去了。

 

    张起灵不是每天都来的,有的时候大早晨打开门儿,胡同口空荡荡,半个人影都瞧不着,黑瞎子每个月还是照旧的付他的钱,也从不过问张起灵到底跑哪儿去了,只要张起灵蹬着车在门口等他,他就会兴高采烈地爬上去,不管去哪儿,纯属乐意。

 

    今儿早张起灵又蹬着他的小黄包车出现在他门口了,可黑瞎子今天不去学堂,赶上休假,解九在霍家喝茶,邀他一块儿。这大约就是有钱人的闲日子,黑瞎子爬上车冲着张起灵后脑勺,道出两个字儿:“霍家。”

 

    张起灵听了,连头都没点一下,抬腿上路,难能一见的阴天,秋风阵阵的,扫着地上的落叶,太阳光不怎么强烈,照在人身上也赶不走那股子时不时冒出来的微寒。黑瞎子收了收衣襟,不动声色地往车里缩了一缩,又看见身前张sir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便露出个没什么意思的笑来。

 

    等到了地方,霍家门口自然有老仆猥着身子等他,霍家大院儿建的气派,比解九的屋子还要考究点儿,兴许是女人当家的原因,很多东西比起实用,纯摆设的意义更大,比方门口那对儿神情傲人的石雕貔貅,一左一右威风凛凛地守着门,看上去又有点儿鸡肋。张起灵把车挨着石像停下,黑瞎子下了车,又回过头去问老张:“你今儿在这儿等我不,这外头不好找车。”

 

    张起灵抬抬眼皮,说明自个儿听见了。黑瞎子瞅着他的脸,估摸着他可能要在门口小憩,便随手把自个儿的马甲脱下来交到他手上,换来Mr.张的一个带着疑惑的皱眉。他突然心里咯噔一下,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跟着老仆走进了霍家的门。

 

    石像在晚秋的阴天里柔和了轮廓,张起灵抱着黑瞎子的衣服,半个屁股坐在背风处的石座儿边上,他稍稍低下头,比夜色更暗的眼隐藏在半垂着的睫毛下,间或一颤,没有更多的动静。

 

    绕过摆设颇为精致的前院儿,黑瞎子远远就瞧见解九正和一个妇人坐在院儿角的石桌边下棋。妇人穿了一身重色的一片式平裁旗袍,袍上无花,自显一副庄重典雅,在阴沉沉的天色里,看着有点儿闷。那妇人他认得,是霍家现在的掌门人,晚一辈的都叫她三娘,不知道从哪一辈儿开始,霍家就是女人管事儿,和解家平分了四九城大半的商路,在不久前的封建社会里,是少有的女中豪杰。

 

    黑瞎子对霍家的女人们大多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心态,这会儿走近了,将黑白分明的棋盘纳入眼里,口中自然而然发出一声轻啧,解九和霍三娘这盘棋下的杀气四溢,三娘的黑子儿落局很稳,左右都是杀招,解九执白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是守态,但守地滴水不漏,看样子他们二人还能就这盘棋杀上好一会儿。

 

    观棋不语的道理黑瞎子还是懂得,但他着实对棋没什么兴趣,他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边侧随风而动的景观木,脑子里哼着以前听过的苏南评弹,方才哼到中段儿,半人高的海棠枝子后面,一节黛青旗袍遮掩着纤细的腿,伴着轻巧的脚步声逐渐向他们靠近。瞎子抬眼望去,一位少女在长廊间,约莫十五六的年纪,身材很是高挑,五官精致,眸色黑的通透,表情很淡,走姿很缓,让他想起儿时家里摆的那只元窑白地青花瓷。

 

    一局终了,少女正好坐到他对面,黑瞎子抿了口老仆上的茶,又抬眼看了看她。解九和霍三娘收了棋子,一改方才的肃杀之气,解九笑着抬手对霍太太比划了个手势,摇摇头道:“技不如人,某输的心甘情愿。”

 

    霍三娘似乎心情不错,望着解九的面容很是柔和,回道:“承让,若不是最后你放了一条生路,这局我也赢不了。”

 

    言罢,霍三娘向黑瞎子颔首,露出一个浅笑,那边解九看了眼坐在另一侧的少女,对着黑瞎子介绍道:“这是霍家的小姐,三娘的侄女,打小长得漂亮,我们都称她小仙姑。”

 

    “鄙人姓齐,幸会霍小姐。”黑瞎子这会儿没嬉皮笑脸的,就只是稀松平常的打了个招呼。

 

    解九问:“张先生送你来的?”

 

    黑瞎子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张口反问:“他不住你家?”

 

    解九摇摇头道:“他早就不住我家了,现在世道太乱,大佛爷打春收开始,一直在东北活动,他要找佛爷,又不仅仅是找佛爷,呆在北平需要置办很多东西,你当真以为他就是个车夫?”

 

    黑瞎子抿了口茶,不置可否。倒是霍三娘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头,拿手半捂着嘴发出一声轻笑来:“你以为……城里有多少张家人?”

 

    “哎呀。”瞎子张着嘴,拖着气发出一声很是浮夸的哀叹:“学堂里那些大少爷怎么教也教不会的语法,实在太让人头疼,光是教书就废了我的精神,哪儿有闲心再管别人家事儿。”

 

    那两人显然不信他的鬼话,不过这话题是没再继续下去,聊了半晌,几乎全程都是解九霍太太黑瞎子三人的话家常,黑瞎子注意到那位仙姑小姐,似是冷清人,不怎么开口,他偶尔看过去,霍仙姑也只是望着他们三人安安静静地听,没有多余的反应。临走时黑瞎子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句话,他说:“我总觉得霍小姐像一个人。”

 

    另三人同时看向他,他顿了一下,没想出来怎么把话说的更圆润,在即将冷场之即,笑笑改口道:“……像我的一位故人。”

 

    黑瞎子还是照例早离场,他没那么多家事可说,何况门口张车夫还在等他,万一等腻了甩脸走了,也很麻烦,毕竟还有件衣服在张先生那儿。

 

    他走出门,外头已经天色渐晚了,本来就是个大阴天的,这会儿太阳欲落,颇有点儿满城风雨的前兆。熟悉的小黄包车还挨着石雕的貔貅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在没什么光的屋檐下,看着比平日还要旧些,他回绝了老仆的远送,转过头去正好望见张起灵依着石像坐在边上打瞌睡,那双眼睛合地很轻,脸上依旧脏的不行,但神情是淡的,一如既往的漠然。他坐在那里,和旁边的石像毫无二致,唯独黑瞎子的那件马甲被他披在了身上,添了一丝人味儿,让他看上去又像个小孩儿堆的雪人,添上了眼睛鼻子,又搭上了一条不属于雪人的围巾。

 

    黑瞎子走过去,雪人睁开了眼,他眼底很清明,毫无睡意,淡淡地看着黑瞎子向他走进,又看着黑瞎子坐到他旁边,在北平干冷干冷的秋风里,他有点儿疑惑,却没开口,因为黑瞎子凑近了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天暗的看不见他墨镜后的眼,黑瞎子说:“天儿冷,把衣服穿好。”

 

    这一吻后,日子还是照旧过,黑瞎子原在亲的时候脑子里啥也没想,可亲过了之后又有几分后怕,心想万一张起灵跳起来打爆他的头,他有没有理由喊救命。然而张起灵对他并无反应,甚至吭都没吭一声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好像接受的理所当然似的,有时候黑瞎子爬上车之前,会当街吻他一下,可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连点儿波都没有,任他怎么亲,就是平平淡淡的。

 

    学堂里的早读声儿还是那么参差不齐,路边两旁的树已经让秋风吹的没叶子可落了,光秃秃的立在边边上,让晚秋的太阳照着,如同秃顶儿的老人似的反着光,黑瞎子下了车,又在学堂门口往张起灵嘴上亲了一下,换来张起灵的一抬眸,他冷不丁地笑了一下,道:“张先生嘴形好,怎么也亲不够似的。”

 

    张起灵看着那张带笑的脸,不知怎么的,觉得今儿的太阳格外的亮,他也没沉默,大方的开了金口回他两个字儿:“谢谢。”

 

    这两个字儿铿锵有力的传到黑瞎子耳朵里,让黑瞎子先是懵,而后猛的喷笑起来,搂着张起灵的肩膀笑地上气儿不接下起儿,全然不顾自个儿读书人的身份,很不体面地回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哑巴,万没有想到你是个这么会说话的哑巴。”

_______艾特一下我的齐先生。。补一补之前的520。诶对520的贺文我还卡着呜呜呜呜呜。 @懒洋洋的瞎子 

评论(7)

热度(212)

  1.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